被排除的82%:FTX清算争议下的中国债权人自救实录
在 FTX 破产清算进入关键阶段之际,一项极具争议性的动议——针对「受限国家」用户索赔的处理方案在全球债权人中引发轩然大波。
FTX 清算方表示,将先寻求法律意见判断是否可以向这些司法辖区分配资产;如果结论认为无法赔付,相关债权甚至可能被「合法没收」,转入清算信托账户。这意味着中国债权人不仅可能一分钱也拿不到,甚至其资产将沦为信托基金的「充公资金」。
根据 FTX 债权人代表 Sunil 在社交媒体上披露的数据,受限制的司法管辖区索赔总额为 4.7 亿美元,中国投资者是 FTX 债权的最大持有群体,持有 3.8 亿美元索赔债权,占限制性债权的 82% 。
BlockBeats 对 Will(@zhetengji)进行了专访,他不仅是 FTX 的高额债权人之一,也是反对这次动议并提出异议的关键发起人。他详细讲述了为何要站出来主导这场抗争、反对动议的操作流程、债权人社群的实际困难,以及他对动议背后动机的深度观察。
以下为专访全部内容:
BlockBeats:请您做个自我介绍以及在加密行业的从业或投资经历是怎样的?
Will: 我是 Will,理工科出身,本科和研究所都学的是地球物理,后来拿到了地球物理的博士学位。我是在 2017 年正式进入加密行业的,刚开始是在 CEX 工作,后来自己也开始做投资,参与过不少项目,也跑过一段时间自己的 Crypto Fund,算是比较早期的尝试。同时我也投了很多基金,和不少 LP 有过深入合作。此外,我还挖过矿——曾经持有过相当规模的比特币矿机,也搞过莱特币、狗狗币这类矿机。只不过后来国内政策不允许挖矿了,这部分就基本上都清退了。
现在我的状态其实算是半退圈,主要就是看看早年投的一些资产、偶尔做做币圈的波段。
我一直是一个比特币本位的投资者。对我来说,比特币不只是一个资产,也是一种信仰。过去这些年,我比较大的收益其实都来自于比特币的几个大周期、大波段的操作。可以说,我很多决策和判断,都是以比特币为核心视角来进行的。
BlockBeats:您在 FTX 上有哪些待赔付资产?主要是币还是 U?
Will: 我之所以在 FTX 上配置了相当多的资产,其实是受当时行业氛围的影响。
我清楚记得,当时是 3 · 12 那波大跌,我基本上是全仓抄底比特币。随后比特币上涨我逐步清仓,卖掉了仓位。那个时候我的思路是,等下一波回调再重新布局,所以我把大部分 USDT 都转到了 FTX,准备抓住下一轮的低点。
没想到,结果是 FTX 自己成了下一轮大跌的导火索。
还有一点,当时我其实习惯把资产放在钱包里,但因为那个时期关于监管的风声太紧,我想先通过交易平台做一次中转,再把资金从交易平台提回钱包。也正因如此,我连底仓的比特币都转到了 FTX,打算再择机转出。所以总结来说,我在 FTX 上的主要资产就是 USDT 和比特币。
BlockBeats:您方便透露一下大概在上面的资产规模和数量级吗?
Will: 只能说我是大债权人,几个账号加起来肯定进入前 100 。
为何要发起异议?
根据 FTX 债权人代表提供的文件,此次动议的核心在于将部分司法辖区(主要包括中国)用户列入「受限外国司法辖区」,并寻求法律意见判断是否可进行赔付;若法律意见否定赔付可能性,相应债权将被视为「争议资产」并可能被收归信托,不再向相关用户分配。
Will 在致美国破产法院的正式反对信中明确指出该动议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且有违美国《破产法》第 1123(a)( 4) 条关于「平等对待同类别债权人」的规定。
信中阐明了三点主要理由:
1、赔付是以美元计价进行,与传统破产债权无异。FTX 恢复信托已明确使用美元或美元稳定币进行赔偿。即便不使用加密资产,中国用户也可通过香港账户等合法渠道接收美元电汇,不构成任何法律障碍。Celsius 案件中,美国法院亦曾通过国际电汇成功向中国债权人支付美元赔付。
2、即便以加密资产支付,中国法律并未禁止个人持有或接收。中国各级法院判例已承认比特币等虚拟资产属于《民法典》财产范畴,香港也已建立起合规的加密监管制度。澳门地区的监管声明亦未禁止个人持币或参与清算,信托方面援引的政策文本并无法律约束力。
3、市场正在因动议产生操控行为。在该信中还特别指出,部分困境资产基金已借此动议施压,声称中国债权人应立即以折价出售债权,否则将「永远无法获得赔付」,并以「只要排除 5% 的中国债权,其余 95% 人都会支持」为由操纵市场情绪。这不仅放大了恐慌,也将破产清算变成了财富洗牌的游戏。
Will 在反对信恳请法院驳回动议,避免形成「低价收购+全额获赔」的套利机制,同时确保全球债权人在程序和实质上获得一视同仁的赔偿机会。
BlockBeats:此前的国际性赔付案例中是否有排除中国债权人的先例?
Will: 这次的动议实际上可以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由清算方雇佣来自 49 个国家的律师,出具法律意见书,判断是否可以对这些国家的用户进行赔付。第二步则更具争议性,如果法律意见认为不能赔付,就要将这部分资金重新收回到他们设立的信托账户中。
而据我了解,这第二步的操作在以往的破产清算案例中是前所未有的。对某个国家的用户资产进行「没收」式的处理这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说得直白一点,我认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不赔,而是某种形式上的没收。
至于完全排除中国债权人、不给予任何索赔资格的做法,我也没有在其他案例中见过。我研究过不少破产和清算的先例,但像这样系统性地把一个国家的用户排除在外,确实是第一次见。
BlockBeats:为什么要站出来表达动议异议?
Will: 这次动议的流程是这样的,首先债权人反对该动议的截止时间是 7 月 15 日,一旦动议通过,接下来将由清算信托方面聘请律师,针对 49 个「受限国家」的用户出具法律意见书,以判断是否可以对这些用户进行赔付。
受限制的司法管辖区索赔总额为 4.7 亿美元,中国投资者是 FTX 债权的最大持有群体,持有 3.8 亿美元索赔债权,占限制性债权的 82%
我认为真正的关键就在于这一点——如果动议一旦通过,Trust 来主导律师的选择和法律判断,这件事的可控性就会大大降低。因为这些律师是他们找的,我们无从得知这些律师是否真正理解中国在加密货币监管方面的实际情况,是否能够准确把握法律和政策的边界。一旦进入这一步我们基本就丧失了主动权。
所以我发起这次反对动议的目的,就是希望从根源上阻止这项动议的成立。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保留更多主动空间,未来能够做的事情也会更多一些。
另外,我们还看到一个非常令人焦虑的观点,有些债权人,尤其是一些在收购债权的人公开表示,中国债权人目前只占总债权比例的约 4%~5%,而剩下的 95% 是其他国家的债权人。如果这项动议能顺利通过,绝大多数人都会因此受益,只有中国用户会被排除在外。
换句话说,这项动议在整体投票中是有很大可能会通过的。因此我们必须在这一阶段就站出来反对,一旦进入下一阶段,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这就是我这次决定发起反对动议的原因。
BlockBeats:您在发起反对动议时,有哪些关键步骤、材料准备与提交流程?
Will: 关于这次反对动议的操作流程,其实主要有两种方式可以提交反对意见。
第一种,是通过你合作的美国律师来提交。由律师通过美国破产法院的电子系统,完成正式的反对文件提交,这种方式在合规性和效率上是最推荐的。
第二种方式是自行提交,也就是你以个人名义去完成整个流程。不过要注意自行提交是一个相对复杂且要求严格的过程,需要你以邮寄信件的方式分别通知至少四个相关方。
具体来说,这四方包括:
1、破产案件的主审法官:当前负责 FTX 案件的法官 Owens,你需要将纸质信件邮寄给他,这是法院认可的正式通知方式。如果你没有律师,只能亲自寄信;有律师的话,则可以通过法院系统直接递交,省去邮寄流程。
2、FTX Recovery Trust 的律师团队:他们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负责主案的纽约律师事务所,另一部分是位于破产法院所在地、处理本案事务的本地律师事务所,这两方都必须收到通知。
如果是通过律师系统提交,系统会自动抄送给他们;如果是个人提交,则需要你分别向他们寄送纸质信件,或在来不及的情况下发送电子邮件。不过要注意邮件是否被正式采纳和承认不由我们决定。
3、美国受托人办公室(U.S. Trustee,UST):这是美国司法部旗下负责破产程序监督的机构,相当于本案的监管方。考虑到本次动议在程序和公平性上已经有失偏颇,我认为有必要将我们的反对意见抄送给 UST,让监管部门也能看到。目前我在鼓励其他债权人写信反对时,也建议他们同步抄送给 UST。UST 也接受纸质信件和电子邮件,但正式流程上仍推荐寄送纸质信件。
总结来说,反对动议的流程有两条路径:
一是通过律师全权代理提交,流程顺畅且更易合规;
二是你自己以个人身份进行纸质信件提交,确保上述四方全部接收到。
最后强调一下,反对动议的截止日期是 7 月 15 日,也就是说无论选择哪种方式,相关材料必须在这之前提交并送达。这个时间节点非常关键,错过就无法再介入当前流程。
关于寄送反对动议的信件,我可以分享一下我的实际操作经验。
我是人在新加坡,这两天其实已经是我第二次寄信了。今天是 7 月 7 日,我用的是 DHL 进行国际快递,预计 7 月 9 日能够送达美国法院。这种方式相对来说比较稳妥,时间也比较可控。
但对于在中国大陆的朋友来说,寄送时间会稍微长一些,通常需要 3 到 4 天,甚至可能达到 4 到 5 天。所以,如果要确保信件能在 7 月 15 日截止日期前被法院收到,那最好在 7 月 9 日之前就把信寄出去。如果等到 7 月 10 日或之后才寄,就存在很大风险,有可能被认为超过时限,从而导致反对无效。
关于反对动议信件本身需要包含哪些内容,主要有两个部分:
1、致法官的正式信函:这封信是表达你反对该动议的立场,说明你不同意的理由和依据。这是最核心的部分,需要清晰地阐述你的反对意见。
2、送达证明(Certification of Service):也就是一份说明,证明你不仅将信件寄给了法院,同时也同步寄送给了其他几方。这一步很关键,是在程序上表明你遵循了完整的送达流程,法官也会据此判断你的意见是否合规有效。
目前,我在 Telegram 上建立了一个反对动议的协调群,现在已经有 400 多位债权人加入,接近 500 人了。在群里,我分享了我自己撰写的信件模板,还详细整理了操作流程,方便大家参考。同时我也拍了一段视频,展示我寄出的四封信里分别包含哪些材料、格式是什么样的,帮助大家更直观地理解整个流程。
Will 的维权信寄送流程
BlockBeats:那你没有联合其他债权人一起寄信吗?
Will: 一开始,我确实有考虑要不要以「联合发声」的方式来提交反对动议,也就是组织一部分人一同署名、一起发起。我当时还在群里收集了一些信息,比如大家在 FTX 上的债权 ID、账户信息等,初衷是希望汇聚更多人的声音,增强代表性。
但后来我和一些身边的法律专业人士沟通,也请教了几位熟悉美国破产程序的律师,他们给我一个很重要的反馈:反对信的效果,并不一定是「人越多越好」。也就是说,即便有更多人联合署名,并不能自动提升这封信的法律效力,反而可能因为观点不统一、内容混杂,降低了法官或律师对其专业性的认可度。
所以我开始转变策略,强调「多样性」而不是「集中统一」。因为我也观察到,在群内的讨论中,有些观点我自己认为合理,但未必能说服别人;反过来,有些我不太认同的角度,却能让群里的其他成员产生共鸣。这种多元声音其实是一种优势。
因此我现在鼓励群里的成员独立写信、独立表达,尽量写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立场——只要在不犯明显程序性错误的前提下,每个人都可以站出来发出自己的声音。这种方式从效果上来说更具广度和代表性。
截至你们采访我之前,我粗略统计了一下,目前我已经明确知道的、完成寄信的债权人有 15 位左右。虽然他们的立场和表述方式各不相同,甚至在群内也有过争论和分歧,但我认为这没问题。只要大家能各自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这种多点发力的策略,对整个中国债权人群体来说,反而是更有利的。
BlockBeats:你觉得成功概率有多大?
Will: 我是一个相对乐观的人,我始终相信这件事是有机会成功的。但说实话,当我们看到今天这个动议已经发展到如此离谱的程度,未来可能出现什么走向,其实很难预料。虽然我内心仍然抱有希望,但必须承认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只能说我们尽力而为,结果就交给过程推动。
BlockBeats:那最终出结果是什么时候?
Will: 理论上是 7 月 22 号。
BlockBeats:之前有没有社区提一个反对的动议,然后被法官采纳的案例?
Will: 我没有系统性地研究过所有类似的案例,所以不太敢给出一个特别明确的判断。但我知道,海外其实也有很多债权人社区,并不只是中国用户在关注这件事。比如我们群里就有一位法国债权人,他其实已经拿到赔付款了,但他依然认为这次的动议非常不公平。出于对公正性的追求,他一直在持续跟进,也在群里积极帮忙出主意,甚至协助其他债权人修改材料,提供实质性的帮助。
他自己过去也提出过很多动议,覆盖各个层面。再比如我认识的另一位债权人代表,是目前在 FTX 债权人群体中非常有影响力的人,他在推特上也非常活跃。一直以来,他都在反对 FTX 清算方案中采用「美元化」结算的做法,主张按原始资产本位来兑付。他联合了一批人,多次提交动议进行抗议,持续推动话语权的争取。
从我目前的了解来看,FTX 方面似乎已经开始愿意与他沟通。这也说明只要持续行动是有可能获得回应的。
所以对我们来说这次行动不只是单纯反对这一个动议。后续我们也会主动提出更多的动议,比如要求 FTX 立即支付符合条件的债权;如果继续拖延,就必须对这段等待期作出补偿,比如给予额外赔偿或计算利息。
这段空白期带来的损失本质上是由清算方造成的,那他们就应当承担责任。虽然我不确定此前其他动议被采纳的比例,但我们未来的策略很明确,就是会持续提出更多、有理有据的动议,争取应有的权利。
其实我们现在提动议这个方式,说实话已经不算是最强势的做法了。最有力的方式应该是在债权人委员会里占有一席之地。其实早在事件刚发生时,我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当时我是相对来说比较大的债权人之一,也曾经尝试竞选债权人委员会的席位。
我们那个时候有一个群,里面还有几个债权额更大的债权人,有的甚至排进了前 30、前 20,都是非常重要的参与者。但他们一开始的态度很明确:不愿意公开身份,也不想露面。于是那时候选举的时候,大家都选择了退一步。反倒是我的律师当时鼓励我往前走一步,我就报名了,并进入了后续的电话面试环节。只不过最后没有被选中。
这之后我就没有再特别积极地参与,但这件事我也一直放在心上。大概一年多之后,债权人委员会中有一位成员因为不再持有债权而退出了。按照规定,委员会成员必须持续持有自己的债权,不能转让或出售,否则就失去了代表其他债权人发声的资格。我猜他可能觉得当时的回收价格还不错,所以就选择退出了。
后来他们给我发了一封邮件,问我是否愿意进入候补名单。我也立刻回信表示愿意。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些债权人应该有人发声,倒不是说我有多高尚,是出于自己的利益考虑。我希望这个流程能被好好监督,确保整个赔付过程顺利推进,最终把属于自己的部分拿回来。
只是最后也没选上我,之后我就没有再持续关注了。不过,我的心态其实和现在群里很多小伙伴是一样的——既然资产追回已经取得很大进展,清偿也提上了日程,那就没有理由偏离轨道。大家其实都在等流程走完,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反倒是太频繁地关注,容易让人情绪受二次打击。
也正因为如此,当我看到这次的动议时,真的吓了一跳,不得不站出来了。
为什么 FTX 债权这么受欢迎?
BlockBeats:能分享一些目前你在的债权人社区的一些情况给读者吗?
Will: 其实大部分小伙伴都没有律师协助。我这边一直是有律师团队在跟进的,在纽约有一位常年合作的律师,他也拉了一位专门处理破产事务的律师一起帮我处理相关事宜。这次我在第一时间拿到动议文件后,就立即联系了他们。但正好碰上美国假期,他们当时回复说需要时间研究一下,节后再联系我。
但我觉得光等着不是办法,所以就决定自己先动手。我今天早上已经把反对动议的信件寄出,分别寄给了法官以及其他四个相关方。同时,我也写了邮件给他们,表达了希望尽快安排电话会议的意愿。我告诉他们,我希望第一时间能进行沟通——一方面是希望他们在系统中帮我再正式提交一次反对动议,确保程序完善;另一方面也想听听他们更专业的意见,判断这件事情的走向。
除此之外,我们群里还有一两个在北美的小伙伴,一个在加州,两个在加拿大,他们最近也在尝试联系律师。但我认为他们这次赶上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你要先找到合适的律师,再签约,再让对方花时间研究案情,如果不是刚好就是做这类案件的律师,那想在 7 月 15 日之前完成这些准备,对他们来说时间非常紧张。
BlockBeats:部分债权人建议将债权出售给具备合规资质的地址,您怎么看这种债权转让方案?对这些小债权人来说是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呢?
Will: 首先我对债权买卖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偏见。相反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这其实是为那些急需用钱的债权人提供了一种退出的渠道,是有其积极意义的。
但让我觉得不能接受的是一些所谓的「债权代理人」或者中介,尤其是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国人,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一个非常消极的角色。他们不断地向社区贩卖焦虑,通过各种方式制造恐慌情绪,进而压低债权价格。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多原本就非常焦虑的小伙伴被迫选择低价出售债权,这种行为我觉得是非常不道德的。
我也是普通人,现在也在尽自己所能希望事情能朝着合理、公正的方向推进。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局势真的走偏了,那我能做的,可能也就是卖出自己的债权。
但问题就在于,现在的情况变成了一个非常不公平的局面,为什么我们这些最初的债权人,不能拿到最后的赔偿?而那些通过折价买入债权的人,却能够获得全额甚至更高比例的赔付?为什么套利的机会要留给他们,而不是让我们这些原始债权人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更让我感到不公的是,这次动议里有一个非常关键但容易被忽略的条款——它在一行非常小的字里写着:如果第三方机构买下了你的债权,那在确定赔付资格时,将不再考虑你最初的持有国。也就是说这一动议一旦通过,就会人为制造一个套利空间。中国债权人就像被驱赶一样,根本没有选择,只能卖出债权。有人买,你就得卖,而买方则可能因为政策安排而享有赔偿资格。
BlockBeats:这个套利空间到底有多大?
Will: 保守估计可能在 20% 到 30%。而 FTX 在破产清算中,债权是按每年 9% 的利息累积来计算的,所以最终能拿回多少,还要看时间维度和最终追回资产的规模。此外,目前 FTX 还有多个诉讼尚未结束,未来追回的资金也极可能会被重新分配给债权人。
所以,对我而言,这整个安排都显得极不公平。套利空间被转移给了「中途接盘」的人,而原始债权人不仅面临出售压力,还可能失去本该属于他们的权益。
BlockBeats:如果照您这么说,这次动议如果最终不幸通过,那对于中国债权人来说,是否还有可能通过某种「规则外」的方式,比如把债权转让给境外人士,再由他们代为领取赔付,从而实现资金回收?这样的路径在操作上是否可行?
Will: 我听说现在确实有一些类似的托管方案,也就是债权人可以将自己的债权托管给第三方,由对方代为完成资产的回收操作。当然,这中间托管方会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作为报酬。
如果真的走到必须出售债权的那一步,其实我在债权价格还在 80% 的时候就考虑过出售,也跟几家债权机构有过沟通。不过当时的沟通过程并不算顺利,我判断存在一些潜在的风险,所以最终没有继续推进。
我个人认为,如果真的要选择出售债权,还是要尽量寻找成熟、可信的机构来操作。其实在这个市场上,真正有实力的大买家或者说成熟的债权机构并不多,他们与法院、信托方之间的沟通也更为顺畅。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包括今天群里的小伙伴也在问我,我的建议是那就只能卖,但也要尽可能联合起来,谈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或者找到一个合适的渠道和合作方,把这一步走稳。
BlockBeats:现在债权人可以用超过债权 100% 的价格卖出去是吗?
Will: 一直是超过 100%,甚至能到 120% 到 130%。
BlockBeats:那这样的话不就比直接赔偿更合适?
Will: 肯定是直接赔偿得更多,才会有这个空间在。我可以给你算一笔简单的账,就明白这个逻辑了。
假设本金是 100%,根据目前的赔偿方案,债权人不仅能拿回全部本金,还能按年化 9% 的利率获得利息。按时间推算,从事件发生至今已经接近三年,按 9% 年化来计算,三年下来大概是 27% 的利息——也就是说,总计可以拿回 127% 左右的回款。
如果赔偿周期继续拉长,利息还会继续累积,而这还没考虑可能追回的新增资产带来的进一步分配。换句话说,这是一种几乎确定的、相对稳定的收益路径——9% 的年化回报放在传统金融体系里,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产品。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专业的证券公司和机构愿意折价买入 FTX 债权。他们看中的不只是当前的回款比例,而是未来可能还会有额外收益的潜力。
对于这些债权机构来说,他们与普通债权人之间本身就存在巨大的信息差。早期我其实是有持续关注这个事情的,也能感受到他们在收购债权的过程中,确实比我们更早获得了很多内部消息。
比如当时债权的报价在市场上是不断变化的,有人以 40%、50% 收购,也有人出到 80% 以上。说明从很早开始,这些机构就已经在大规模布局。据我了解最大的几家征信类金融机构,单家可能就投入了几个亿美金,预期这波能收回 20 亿美元左右的资产。
而且他们还有更复杂的金融操作路径。举个例子,如果他们最终能拿到 9% 的年化收益,他们可以把这部分债权打包成金融产品,再以 5% 的收益率出售给用户或机构投资者。对他们来说,这中间就形成了一个稳定且低风险的套利空间。
也正是因为这种结构性的套利空间存在,才让这次 FTX 债权市场显得格外「香」。关键在于这批债权的金额基数非常大。在传统金融市场中,确实可以通过购买美债等方式实现 5% 左右的稳定收益,但要找到既高收益又稳定、而且能够承载数亿美元资金的投资标的是非常罕见的。
BlockBeats:回望这段维权过程,您觉得最大的挑战是什么?又在这场维权中大概投入了哪些成本和资源?
Will: 其实从资金投入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本身的成本并不算高。因为我本来就一直有在聘请律师处理相关事务,为的是确保整个流程能顺利推进。所以虽然现在大家看到我在前台发声,但我并不是出于「我要代表大家」这样的动机,而是因为我自己的核心利益也深深绑定其中。
目前主要的投入就是律师费用,以及准备材料等相关支出,但这部分成本相对可控,不算大。真正投入最多的,其实是时间和精力。
这几天我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处理这件事。第一我必须让声音传递出去,所以开始积极与媒体接触,也有一些 KOL 朋友帮忙转发。我需要高频地发布信息、回应大家,保持舆论的持续关注,这占据了我大量时间和精力。
第二就是要维系我们社群的正常运转。每天都有新人加入,我现在几乎成了客服,要不断地科普相关知识。因为整个动议流程本身相对复杂,很多新进的小伙伴一开始会非常迷茫,尤其是一些身在国内、英文水平不太好的债权人,他们在理解我们准备的英文材料时就会感到吃力,甚至因此退缩。
这个时候我们不仅要扮演「信息引导者」的角色,更像是「心理支持者」。一方面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流程其实并不复杂;另一方面还要安抚他们的情绪,鼓励他们往下推进,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
对我个人而言,这段时间本应是相对轻松的阶段,原本计划好可以休假、旅行,或者去运动放松一下。但现在我几乎整天坐在电脑前,不断地准备材料、解答问题、维系沟通,确实是在时间和精力上投入了非常多。
BlockBeats:如果法院在 7 月 22 日的听证会后维持限制,您接下来有哪些计划?
Will: 如果这次动议最终真的被通过,其实接下来还有两个阶段可以应对。
第一是 45 天的异议期。在这段时间里,债权人依然可以通过律师介入,包括出席听证、提交材料,或者采取其他法律行动。
同时我们也可以关注清算方是否会在这期间委任专门处理中国事务的律师。这个「区域性律师」其实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如果能联系到这位律师,通过视频或其他方式沟通他的观点与判断,我们可以评估他给出的意见是否贴合当前实际,以及有没有机会在现有框架下争取到赔偿。
所以在 7 月 22 日听证会之后,接下来的行动我认为主要有三点:
第一要尽快让律师介入,准备可能的应对动作;
第二密切关注对方的动向,特别是他们是否会公布进一步的操作细节或任命代表中国债权人的法律团队;
第三如果形势进一步恶化,比如赔偿希望基本破灭,那就要开始为「止损」做准备,比如考虑债权转让或折价出售。这就像在市场上,如果判断某个币即将大跌,你只能选择及时抛售。
BlockBeats:那对于那些还没有采取行动的中国债权人,您有哪些建议?
Will: 我认为在 7 月 9 日之前递交材料,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接下来的行动建议还是分两条路径:第一,如果有条件,尽量寻求专业律师的帮助;第二,如果暂时无法请律师,也可以选择以个人名义递交反对信。寄信本身的成本并不高,就算从国内寄出,也不过几百元的开销。关键在于要尽快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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